我知道这是父亲的最后一个夏天了,最后一个黑色的七月
或许是十天之后,或许是二十天甚至更长,总之会有一天,他们两个就要分开,就要阴阳隔世
就像眼前的这张照片,被上帝之手轻轻撕开,从此醒里梦里再无法相见
后山长满了树木和杂草,长年累月里连绵不绝的风吹雨打,使那些隐蔽在藤蔓与叶子之间的岩石变成了漆黑的颜色
村子里有人在清晨的时候,赶着马匹或者矮小的驴子到山里去,在那些坟墓之间割草,肥沃的泥土总是滋长出一些黑绿色的草,可以驮回到村子里,给牲畜们做成一个温暖的床,让他们在夜色来临的时候,悄悄在咀嚼着,做上一个好梦
仰望着雨丝如柱的天空,天在呜咽,地在呜咽,佛在呜咽,竟使梦中的我感到环宇中弥漫着一种强烈的痛苦的血腥,你至亲至爱的后人为之疾呼,人间思念永远长青
外婆的坟坐落在睡佛之上,与乐山大佛遥遥相对
一轮光环从大佛头上,不,应该是从我们的外婆的头上扩散开去,在我们前面不远处凝固不动了
乐山睡佛,三山连襟而成,山形如健男仰卧,神态逼真,眉目传神,大佛只是它一颗跳动的心,而巍巍唐塔,适度地建在睡佛的胯下,大壮其阳刚之气,我想我们的外婆则居于佛眼了
尽管雨还是从天外无休止地飘来,揉搓着我们湿透的衣服,但我们却感到佛乐骤起,梵香四溢,金光闪处,佛眼生辉
每年的清明节,我跟在父亲的后面,看父亲一言不发在祖父的坟上加一块又一块的草坪,然后点上蜡烛,摆上祭品
于是我会放上一束映山红,然后跟着父亲在祖父的坟前静静地坐一会儿
父亲说,爷爷在天上看着我们
寡言害羞总是低头说话的调过向母亲唠叨着家事,说到大半辈子寡言的老阿公对他如何如女儿一样照看有加,我说,你把话说到这儿了,我还有些话必须给你说哩
来的时候全福说,他大大咽了几回气了,就是记着你哩,急哩忙哩一口气咽不了
我以为是一句闲话,给你不敢说,也不好张口给你说
现在给你说了,我就不计了,你也就晓得有这么一回事了
调过当时就沉默不言了
我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